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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涂鸦与诗列传:奥登与招小波

2025-08-03 08:08:20 作者:秀实 | 来源:中诗网 | 阅读:
秀实,香港诗歌协会会长,创婕诗派。曾获香港大学新诗教学奖等。着有诗集《婕诗派》《与猫一样孤寂》《步出夏门行》《茶话本》,评论集《止微室谈诗》(1-5 册)《现代诗话》《散文诗的蛹与蝶》等。并编有《甲辰 2024 新诗黄历》《风过松涛与麦浪——台港爱情诗精粹》《灯火隔河相望——深港诗选》等诗歌选本。
  美国诗人威斯坦・休・奥登(Wystan Hugh Auden,1907-1973)晚年的诗集《学术涂鸦 —— 纪念奥格登・纳什》(Academic Graffiti—In Memoriam Ogden Nash)1971 年在纽约出版。收录 “轻体诗” 六十一首。轻体诗为英国诗人克莱里休・本特利(Edmund Clerihew Bentley,1875-1956)所创,是以人物为书写对象的幽默讽刺诗,由两组押尾韵的对句组成,共四句。诗人桑克在其译本中说:
  1905 年,他在写作《传记入门》时创立了这种新型的轻体诗。每首四行,前两句尾词押一个韵,后两句尾词押另外一个韵,第一个韵由所咏人物名字来决定,是专门用来书写人物的,讽刺之中夹着幽默,轻松而且活泼。奥登的《学术涂鸦》,大多以人物名字的第一个字母为顺序从 A 排列到 Y,每首诗都遵循克莱里休四行体押韵…… 尾部韵脚为 aabb。
  我收藏的《学术涂鸦》是复印本,正是桑克翻译的版本。2005 年由苏州古吴轩出版社出版。我之所以从图书馆拿出来复印,是因为每一首诗都有亓兵的人物素描画,读来趣味盎然。《学术涂鸦》所收录的六十一首人物轻体诗里,包括皇室人员、科学家、画家、小说家等,而以诗人占最多数,共二十九位,约占数量一半。当中包罗了拜伦、歌德、但丁、马拉美、王尔德、艾略特、叶芝、勃朗宁、弥尔顿等名家。然而也没有忽视一些次要诗人,如英国玄学派诗人赫伯特、英国打油诗人利尔、英国讽刺诗人蒲柏等。这些诗都无题,且举其中一首:
  
  罗伯特・布里奇斯说道,
  当他被摇蚊们猛咬:
  “它们仅是履行职责
  作为予我之美的遗嘱一个。”

  Said Robert Bridges,
  When badly bitten by midges:
  “They’re only doing their duty
  As a testament to my beauty.”
  
  这仅仅的四行中,引用诗句便占了一半。由此我想到香港诗人招小波的诗坛人物诗《诗列传》来。小波也酷爱写人物诗,且都以诗人为对象。他坚持了九个春秋,迄今已把约千位诗人拉进他的文字网罗中。其人物诗的其中一个特色与奥登相同,即直接导入所写诗人的 “句子”。这是诗歌创作中的 “移植” 手法,是一种 “美学形式”。太多诗人对诗的形式的理解,停留于 “可见” 的层面,那是为形式而形式的乱象,譬如什么四行诗、五行诗、六行诗等。诗的形式能否确立,端看其是否一种 “有意味的形式”。英国形式主义美学家克莱夫・贝尔(Clive Bell,1881-1964)说:“艺术(诗)是有意味的形式”。他更说过这般偏激而正确的话语:“非常低能的艺术家创造不出能唤起审美情感的形式。” 上海诗人李天靖编有《有意味的形式 —— 中外现代诗歌精选》(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6 版)一书,其在 “代后记” 中引黑格尔的话说:“内容本身并非艺术的主导、独立因素,使寻常内容发射出迷人夺目光彩的还有更重要的因素 —— 诗的形式。”(P.314)移植手法在文本中的意味是:一种审美的筛选。要知道,无论诗人创作的数量多寡如何悬殊,其最终归于留下来的几句。这种情况,文学史上的例子不胜枚举,如唐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唐张继的《枫桥夜泊》、唐王翰的《凉州词》,更为人传诵的是唐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和崔护的《题都城南庄》。且看招小波的《不写是向写致敬 —— 致查文瑾》:
  
  她获得了可喜的减产
  生命属于诗歌的她
  减产是件很难的事
  她的《沧海桑田》只有两行
  “洞庭湖说 ——
  我干了,你们随意!”
  却写出了万年隐忧
  她的《净土调研报告》
  更是发人深省
  “北大才子柳智宇
  出家 12 年还俗后
  公布了一重要发现 ——
  寺庙的人际关系更复杂”
  若减产能够提质
  对于创作是一件好事
  她的 “不写是向写致敬”
  令我禁不住写了她
  
  因为是自由体,篇幅自然更宽,呈现的人事自然更丰富。但这不是两者可比的意义所在。诗里移植了诗人查文瑾两处诗句,自然是一种取舍的审美判断。所选的诗句一有相当的幽默感,一具有极强的现实批判性。这种美,镶嵌于诗中,非斧凿(语言)的,而是艺术的形式,意味其中。
  奥登无题,招小波有题。两人都在晚年才开始人物诗的写作。这可以看成是巧合,更有可能的是,在到了相当的年龄后,阅历更深,才幡然醒悟,一生中,自己,或者说生命的每个个体,自是创作的一切根源。在《抵抗诗学》后记《一切与这一切》中,我说:
  与人的关系直接左右创作的取向,也是作品意义的形成。因为每个人(这一切)之外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直接或间接的遇见(一切),都是集体予你的定位。其中这种人伦、阶级的教条与规则(包括潜规则)牢固不破,而庞大的集体与孤单的个体,其力量差异何其巨大(网络时代尤其如此)!你能抵抗的,是你用诗歌语言来对个人生命重新作出述说,对 “一切” 的重新定义与排序,寻回自己存在的自身价值,让 “这一切” 形成。这是抵抗诗学最重要的信仰。
  优秀的诗人,总是努力地寻回属于他的 “这一切”。诗人创作本质都是对生命的自我检视。
  
  (2025.8.2 晚 9:45 水丯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