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月亮

 
青石阶向河流俯身润泽的脊背，最初的磨盘
河神在水面摊开来漪漪月光，谁的倒影被磨成了自己？
 
几个少年跑过驼背石拱桥，层层笑声回响在桥洞
天光云影徘徊，青苔悄悄记取了一些轻狂脚印
 
一河清冽碎玉暗藏起薄霜刃口
滩声依旧流千古
 
彼时青草尖上，浮动着桂花糕蜜色流淌的月华
石埠头蹲在岸边，仍固执地伸出胳膊打捞水中月影
 
一记石片跳跃出的水漂
波纹里沉浮着细碎青春
 
六尾月光在少年指缝间游成银鲤，春花秋月
蝴蝶驮着星群掠过月的眼睛
 
蝶翅沾满湿漉漉的辰光，芦苇荡沙沙翻动节气
石拱桥弯成磨柄的弧度，转动整条银河
 
水波推磨，母亲的手似乎还在对岸挥动眷恋
稻穗在晚风中温柔地弯下腰身时，广阔的苍茫自母亲鬓角处开始生发
 
磨盘打转的繁复里汗水与疼痛切割乡愁
稻草人以信封寄来稻花香，行囊里一直装着半块未磨完抛光的月亮
 
父亲总说磨盘的沟沟壑壑里滚荡着古老的吟唱
吟唱的律吕里蓄满了咸涩的潮汐、顽强的秘密
 
足迹是倒悬的磨槽，筛落四十五载风霜
月亮出来亮汪汪呃亮汪汪，锁住了潺潺流淌的春秋
 
一院清辉叮当作响，日记里青涩的文字第多少次拔节？
曾经雕花桥栏处的少年，也磨亮了每个路过的故事、每一缕路过的光
 
萤火虫提着灯笼校对星图，月晕灌浆的素胚在灵魂里饱满
父亲的肩头升起那轮打磨一生的玉，母亲的胸襟处别着一枚晴朗的月牙痕
 
生命里游过未命名的山水，磨盘转呀转
碎玉要轻于往事，轻于歌谣
 
山川河流起伏跌宕大地的冥想
我欲将捧起被磨亮的玉魄
 
梦流徜徉楼台村墟，长成光轨
灵魂的月轮被打磨得越来越澄明清澈
 
那月光流成的茧，裹住新旧的痕
磨盘在细微广大里转动，云翳、雾霭、流霜、炊烟纷纷凝成薄雪
 
灵魂的月呵，醒在无垠，砥磨无垠
潮汐里蹁跹舞蹈，波澜里轻轻翻身
 
抖落整条银河的玉羽
教我人生所有的事物，去闪光地飞